我見到的荷花多半是大片大片的開,最熱烈,最繁盛,像波瀾不驚的日子里難得的浪漫。
當一粒蓮子在河塘醒來,這方塘子決計不可能是孤獨的、寂寞的,蓮葉很快便簇擁著,推搡著,層層疊疊,必要把整個塘子塞滿,容不得留出半點水面來。荷花雖然開得轟轟烈烈,卻不是喧鬧的,這是一種把蓬勃的生命力和恬淡意境極致結合的植物。一首小詞寫道“風蒲獵獵小池塘,過雨荷花滿院香,沉李浮瓜冰雪涼。竹方床,針線慵拈午夢長。”溽暑的午后格外寂靜,外頭悶熱難當,我卻有一方小池塘,微風送來雨后荷花的清香,就著瓜果的冷冽,躺在竹床美美睡上一覺,好不愜意。
倘若沒有小池塘,也有一樣品種可供案頭雅玩,名曰碗蓮。裝碗蓮的容器,不拘材質,青瓷碗,或是粗陶缸,一捧疏疏清水,蓮便有生長的理由。沈復在《浮生六記》里記錄了碗蓮的培育方法,“以老蓬子磨薄兩頭,入蛋殼使雞翼之,俟雛成取,用久中燕巢泥加天門冬十分之二,搞爛拌勻,植于小器中,灌以河水,曬以朝陽,花發大如酒杯,縮縮如碗口,亭亭可愛”。我曾經忠實地依著這個法子做了一遍,只是用荷塘泥替代了燕巢泥,真的找了家養的母雞去孵,最后小雞并沒鉆出來,蓮子也沒有發芽,更不像書里說的一樣“花發大如酒杯”。倒是隨意播撒在清水碗里的種子長出了銅錢樣的圓圓葉子,珊珊可愛。不知道沈復的法子在哪一步出了差錯,如此養蓮的情趣屬實令人艷羨。
荷花的美,古人寫盡了詩詞歌賦。而我為此著迷卻是源于一本《西游記》連環畫,畫了紅孩兒被觀音收為侍者,坐在蓮花寶座上著實有趣,也完全忘卻那蓮花是困住這小孩兒的一等利器,只以為是真的可以坐在上頭的,躍躍欲試。終于一日,跟著家里老太公去釣魚,路過半畝蓮塘,正值盛夏,青錢滿滿,嬌荷艷艷,也可能是被烈日曬昏了頭腦,一個不注意就往荷花上跳,得了個落湯雞的下場。從此家宴聚會,每每淪為長輩的談資笑柄,雖沒有成為善財童子或是荷花仙女,倒是以一種幽默的方式與此花有了莫名的聯系。
入秋,殘荷或是最沒有用的。藏不得浣女,留不住漁舟,宿不了鴛鴦,棲不下野鳧。就連最懂得憐香惜玉,感春傷秋的賈寶玉也說,“這些破荷葉可恨,怎么還不叫人來拔去。”陳舊的荷葉不僅會影響水質,還會阻礙來年新芽的抽生。直到遇到李義山,一句“留的殘荷聽雨聲”重新定義了一塘死去的蓮葉,使其成為值得為雨留下的凄美意境。更為慶幸的是,在此后漫長的歲月里它又得到了吳冠中的偏愛,大師畫過初夏時節的“小荷才露尖尖角”,畫過六月酷暑的“接天蓮葉無窮碧”,更多的卻是秋陰里的寥寥殘荷,用看似簡單的線條和仿佛雜亂的幾何形狀,賦予斷枝枯葉以鮮活的韻律感和飄逸美。
不必為了殘荷懊惱,當別的植物只有在凋零后才能收獲果實時,荷葉、荷花、蓮蓬、蓮藕卻早已成為吃貨的囊中之物。蘇州人是最浪漫不過的,“茶葉入夏荷”是蘇州人蕓娘的生活小情調,就連吃肉也吃的清新脫俗,比如利用荷葉的清香調和肉的油膩感,做成叫花雞,粉蒸肉。我在本地很少生吃蓮蓬子,第一次摘了蓮蓬現剝是在西湖邊,生蓮子皮厚,剝開數層才能見到里頭白嫩的果實,入口有清香,但是生澀有苦味,可能當時沒有去芯的緣故。